怎知春色如许

克天尊,(各种意义上的)阴间文学,满足个人xp的产物,如果您不认同我的创作和理解,请当做我在撒野尿,保持沉默,然后离开。






和很多怪谈的开头都相似,此处也并无新意:周明瑞在住进这栋旧宅的当晚,就做了个荒诞不经的噩梦。

他俯瞰白日间踏过的玄关,灰虫白蛾往灯罩上不住飞扑,下方有对情侣正在激烈争执,较矮的那位偏着头看不清面孔,他衣袖被扯掉半截,昏暗灯光下裸露的肩头泛着荧白。随着咚一声闷响,他被踹倒在地,一头长发如同柔软的织物般铺了满地,又像是黑色的水藻,反从地板缝里长出来似的滋生蔓延。

至于为什么认定两个男人是情侣——周明瑞没能看上多久,就从上帝视角跌落下去,附身与加害人躯壳上,俯瞰地板上蜷缩的男人,梦中那莫名的直觉感告诉他:面前就是你不忠不贞的同性爱人,你愤怒至极,你无法自控,你认为背叛必将得到惩戒。

公民可没有执法权,兄弟,同性恋不违法,但你动手就不合适了——周明瑞起先尚有心思腹诽,而常人自然对于梦没什么掌控力,很快,他就像是体验了场糟糕的VR项目,浑浑噩噩地目睹自己伸出手去,对方的颈项纤细,双手可以轻易合握,随着手臂上青筋凸显,颈骨也很快就发出脆弱的钝响。

不着边际梦和收敛自然也不沾边,周明瑞开始极为清晰地感知到:皮肉之下的骨骼似乎断成数截,让颈项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柔软来,对方的头颅沉甸甸地坠下去,长发温驯垂落。这时,周明瑞才得以看清对方的面孔:那张漂亮脸蛋眉眼和顺,线条堪称完美,却又带着种东方人都无法抗拒的低调内敛。

当然,一种颓败很快就攀附上周明瑞手中的那具躯体,破坏了原本的美感,那双黑眼睛翻了上去,血丝爬满眼白,消瘦的面孔也显得肿胀起来。生的气息一点点褪去,腐败和凋零很快将其接管,在喘息着醒来的前一瞬,周明瑞还能感受到腐烂的血肉从指缝间漏下去,挂在尾指上的发丝竟显出几分缠绵眷恋。


时间不过凌晨六点半,一缕天光就已经溜了进来,周明瑞自不熟悉的床上爬起,他下意识攥了攥掌心,很快便像是被烫到了般甩着胳膊,又在生锈的水龙头下一遍遍清洗双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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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周明瑞而言,他本以为这个燥热的盛夏末尾,应当是他二十六年人生里难得悠闲的一段时光:自己受某位常年不见一次面,献血都可能做不上配型的远亲所托,去他家闲置的房产里住上段时间。


这要求委实奇怪,兜兜转转地传了好几个名叫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,数经周折被托到他这儿的时候,周明瑞还觉得奇怪。但稍加了解原委,他就当场断然答应拍板敲定:这事儿我负责了,请组织和家人们放心。

只不过是老宅附近不合理拆迁征地,所以得有个闲人在里面当钉子户,而那地方虽偏僻,但水电全通光纤完备,房间也是近年刚翻修,再加之暑夏时节,郊区总比城里凉快太多,因此竟带了点去度假的味道。

至于对方开的价钱,周明瑞打开计算器按了一通,就算刨去来回路费,也比他原来那点工资丰厚不少——综上所述,正义的周明瑞当然不能对违规拆迁坐视不理,他仗着拿捏有上司的某些把柄,断然请了三周长假,买了第二天的最早班火车票,怀着满腔春游般的期许感,踏上了这趟未知之旅。



过于充实的行李箱会令旅程痛苦,而缺乏娱乐会让假期痛苦,周明瑞两权相害取其轻,在颠簸的巴士上紧紧抱着背包,给自己的宝贝主机充当人肉缓冲垫。所以等到他穿过丰收季节的稻田(或许是麦田,此处请原谅一位缺乏农业知识的社畜),穿过村人和家禽土狗们的视线,穿过傍晚的蝉鸣蛙叫,正式踏进红漆宅门时,天色早已半黑,为他视线所及都蒙上层橘红的暖光。

周明瑞对身为委托方的那位远亲实在没什么印象,在所谓破落拆迁户的成见之下,屋内的场景着实将他吓了一跳:且不说新款家电一应俱全,桌椅摆设都带着宜家的标识,就连玄关的地毯都毛绒柔软,令整日舟车劳顿的周明瑞当即瘫坐在地,几乎要就地睡去。


当然,此刻的周明瑞很感谢昨晚洁癖发作的自己,否则梦醒后发现身处于熟悉的玄关,结合那个掐死了人的诡异梦境,就算唯物主义如自己,恐怕也要狠狠打几个哆嗦。

没错,周明瑞此刻仍坚信自己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,至于昨晚的噩梦,不过是潜意识作祟,联想到了某些艺术创作而已。他就着冷水抹了把脸,很快意识到了更值得关注的事情:这栋三层小楼布置虽说齐全妥当,但毕竟闲置过久,早已蒙上层蛛网尘迹,昨晚睡得实在凑合,今天起码要清理出足够的舒适区来。


唉,等我有钱了也老了,整这么一栋小楼住在乡下也不错,远离尘世喧嚣,独居且怡然自得——拄着吸尘器扶手喘息的周明瑞瞥了眼院里疯长的草木,腾出手抹了把汗。在短暂的幻想之后,他又相当悲哀地意识到:自己哪怕劳碌终生,恐怕也置办不起这么一套别墅,实际上光是白住还拿钱,都够他高兴上好一会儿的。

就在思绪翻飞的当口,吸尘器已经被推至玄关,长毛的地毯当下就被卷进去一角,生怕弄坏了东西的周明瑞赶紧上手去扯,随着灰尘抖落满身,地毯掀开大半,其下大片棕红的污迹赫然在目。

巧合,巧合罢了,菜汤果汁倒上地板也会是这个色,周明瑞在心底劝了自己两句,匆匆将地毯铺回原位,迅速结束了剩下的清扫工作。眼见时间也不过中午,他皱着鼻子啃了几口奶酪棒,就开始捣鼓如何将游戏机接在客厅里的巨大屏幕上。

天下第一的某P5自然是极好的时间杀手(或许此处用时光怪盗来形容更为合适),夏日里漫长的天色彻底黑沉下来,周明瑞才丢下手柄揉了揉抗议已久的肚子,他抱着“最后一次了”的自我催眠,再度用速食品打发自己,而关灯上床之前,哪怕话说得再满,他仍是谨慎地反锁上了的卧室门。



自厨房缭绕的烟雾中,碎花围裙的少女眯着眼睛笑,她似乎在哼一首老歌,调子莫名让周明瑞觉得熟悉。很快,他又投身于梦中人的躯体上,目睹自己搅拌锅里被熬到奶白的的汤汁,一些细碎的骨骼被漏勺捞出来,切成细碎的香芹和胡萝卜丁倒进去,辣椒油的淋入更是让整锅汤呈现出极为诱人的色泽来。

少女将软烂的肉块铺在米饭上,浇上几勺热气腾腾的肉汤,第二遍哼起那曲调,她将托盘放在床上那个男人面前时,笑意仍旧是温暖和煦的,一如在照顾自己重病的爱人,可当周明瑞,或者说她的视线垂下去,男人双腿的裤管诡异地空了大半,而他晃了晃光秃秃的腕骨,似是在和少女打招呼,那张熟悉的漂亮脸孔同样笑起来,吃下一勺喂过去的汤泡饭。


周明瑞站在镜子前自我打量了许久,脸色正常,眼白清澈,丝毫没有鬼片里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的体现。他先是叼着牙刷,借助嘴里清凉的薄荷味儿,把某个过于可怖又让自己作呕的猜测压下去,又搜刮遍了记忆里的每个角落,仍未能找到任何有关于那个长发男人的线索。

说真的,就算自己对人鬼情未了有什么想法,那梦里也更应该是聂小倩而不是席方平……他嘟嘟囔囔地吐出牙膏沫,又刮干净冒出来的胡茬,准备投身于昨天未完成的大业之中。

至于去厨房或者去卧室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痕迹——这种选项被周明瑞果断否决,毕竟昨天打扫的不仔细,他确实不记得有没有可疑迹象,如果再找出什么来,那真的就是自己吓自己了。

逃避可耻,但是有用,周明瑞抛下那些荒谬想象,全身心地投入了游戏之中,而就在他半睡半醒间,boss战的音乐骤然响起,令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按下暂停,才倒进沙发上的抱枕堆里。


黑白电视屏上雪花点沙沙地闪,客厅里有人正在做木工活,他似乎相当仔细,在脚下铺了报纸接着木屑刨花,周明瑞虽不记得什么,可又莫名在钉锤起落的声音中松了口气。


大意早了……小憩中惊醒的周明瑞几乎从沙发上蹦起来,梦中他又一次邂逅那个长发的漂亮男人,而对方也再次被当时的恋人杀死,或者说,活生生钉进了一张沙发椅里,令周明瑞难免想到某恐怖大师的知名漫画。

长钉沿着皮革和木头的缝隙妥帖钉下去,不过偶尔有几根的触感微妙,钉头起先像是陷入了柔软的沼泽,随之抵上坚硬的阻力,这种时候就需要抡圆了锤子砸下去,随着一声脆响,长钉妥帖就位,绷紧的皮面之下,也又是一声悠长叹息。


“你也真打算杀了我啊……”


这是周明瑞第一次听到那个漂亮男人的声音,温吞吞的,没什么精气神,也莫名教人听不出年纪有多大。他甩了甩脑袋,打算去村里唯一的炒菜馆解决晚饭,顺带问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凶杀案发生——托梦是不可能的,但异常残留的磁场导致噩梦 也算是合理的解释,自己仍旧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——周明瑞为自己想好了一整套说辞,却在目睹屏幕上战斗结束的画面后,忍不住爆了句粗。

“靠,真睡迷糊了?我记得自己没打过啊?!”


“案子?这里地方不大,互相也都沾亲带故,别说惊动警察,小偷小摸都没怎么有过的。搁这儿放心住吧,年轻人怎么就是爱瞎寻思呢。”

见周明瑞捂着口鼻咳嗽,炒菜馆老板随手掐灭了烟头,才翻出张皱巴巴的收款码印刷件来,指着上面褪了色的头像,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“我家姑娘,有几年没回来了,趁着年轻多打拼是好事,等这附近都拆了,我也进城里找她去……”

周明瑞扫码付了钱,对着仍在絮叨的老板也笑笑。随着他转身离开,表情也迅速阴沉下去:他似乎在哪里听说过,一次两次是巧合,而三次绝对就是谁有意为之了。

初次认知到超自然力量可能真实存在,周明瑞不由得放缓了脚步,打心底有点抗拒回到住处。银月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,也令他感受到一丝寒意从背后攀上颈侧。

凡事先从最坏的方面打算,若是真的有鬼,按照每次梦中的场景都是这栋别墅来说,大概率只是地缚灵,只需要离开村落就能解决,甚至只要不接近别墅就行,毕竟今天多方打听之下,村里找不到半点异常传闻。考虑至此,周明瑞又心疼起可能没法到手的报酬,竟下不去恨心直接离开。说到底,所谓的异状也只是梦而已,说不定过几天就没事了呢?带着某种莫名的乐观心境,周明瑞在餐桌上拆开外卖盒,拉开一罐可乐,对着垂涎了许久的炖土鸡大快朵颐。

哪管什么牛鬼蛇神乱神怪力,都比不过面前一碗鸡肉土豆更吸引注意——周明瑞刷了刷网速满格的手机,打出一个充斥着幸福和碳酸的嗝儿。



尽管接下来几天,周明瑞先继梦到了死状不同的那个男人,也随之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找出莫名可疑的物品,包括但不限于僵硬扭曲的麻绳,带着污迹的厨刀,甚至一缕封在相框里的黑色头发,可他仍旧莫名坚信,异状不会照进现实,自己仍旧生活在没有鬼怪的安定世界之中。

与此同时,周明瑞甚至还有了某些香艳的发现——如果他坚信这是梦境,那就应当是其本人的遐想——那个漂亮男人同时具备两套生殖器官,这是他目睹一场浴缸里的谋杀和性暴力后的收获。

那一头长发还有不少垂在浴缸壁外,而将他按下去的男人手臂有力,肌肉和他的那根东西同样狰狞,同样剥夺着受害者的挣扎权利和生机。随着木塞开启般的啵一声响,冷透的水倒灌进尸体里去,他半浮在浴缸中,双眼仍旧蒙着层润泽的水光。

难怪这一直被杀的倒霉蛋有男朋友也有女朋友呢,合着是功能齐全啊……周明瑞啧啧赞叹了声,对着镜子揉了揉鼻尖。说实话,这是单身矗男头一次如此详尽地梦到一副女性器官,那点旖旎念头甚至冲淡了熟悉的恐惧感,让周明瑞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都忍不住想起那条缝隙,那个轮廓,那种湿润柔软的形状,像是在最为漂亮的艺术品上划出一道供以窥视内里的伤口。


梦境随之投其所好,令周明瑞醒来后口干舌燥的内容逐渐占了大半篇幅,紧接着对于受害者的虐杀也愈发变本加厉。这算什么?爱之深恨之切?周明瑞又一次在夜半惊醒,正打算灌瓶冰水缓解燥热,却在走到客厅的时候,惊觉尚未关上的电视屏前,有个莫名熟悉的身影正在狂搓游戏手柄。

而意识到有人靠近,那个正在擅自动别人的存档的长发男人回过头,对周明瑞招了招手致意:“要动手的话稍等下啊,马上就打完了。”

“啊……好。”

周明瑞恍恍惚惚地应,俨然一时没能区分出现实和梦境的参差,他甚至在想,今晚的主题是动了恋人的存档导致被手柄线勒死的剧情吗,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在沙发上……

等到boss倒下的音效传过来,他又恍然觉得不对:那家伙才死过一次啊,就在刚才的梦里,在二楼的窗口,被按着脑袋一下下撞在玻璃上,头骨和玻璃的碎片一同迸裂,而早在之前,落地窗早已有规律地咚咚响了多半个小时……

不对,这不是梦,是真他妈的闹鬼了!周明瑞瞬间绷紧身体,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如雕塑般僵立了好一会儿,而客厅里隐约响起笑声来,等到他终于积蓄够勇气抬眼去看,沙发上俨然空空荡荡,只剩下通关界面在屏幕上一明一暗地闪。



“我们谈谈,地缚灵先生……女士?”

下午三点半,周明瑞捏着屏保设置成黄符的手机,壮着胆子在客厅里小声自言自语。他裹着被子闷了半宿得出的结论,就是最好别有命赚钱没命花,不过在真正离开这鬼宅之前,他还是打算争取最后一次。

据说阳气最旺的时刻,从道观微博里存的黄符照片,这些使得周明瑞自称唯物主义者的自尊岌岌可危。他喊了几声,就打算收拾行李临阵脱逃,可还没等他把主机的转接线拔下来,突然就有个反金属光泽的物什敲了下他的手腕。

“哎呀,别急着收起来啊,一个结局都没打出来呢。”

散漫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,正午时分的蝉鸣也显得没什么精神,窗外的 热浪和空调的冷气一同吹在周明瑞脸上,他侧头去看,受害者地缚灵先生正巧吐出一口烟雾,呛得他差点没直接跪倒在地。


咳嗽眼泪和尴尬多少冲淡了恐惧感,也让周明瑞断断续续地听了几句地缚灵的自我介绍,他应当是念了个名字的,可惜周明瑞被不知道是什么的叶子烟呛得厉害,隐约只听清一个福字。但结合这位多舛的命运,着实不像是什么有福之人:他这栋小楼盖起来之前,就早已被人杀死,而此后的建筑都是他的棺材,他被困原地,只能游荡其中,短暂地活过来一段时间,很快又被下一个凶手杀死。

结合这位福先生颇具古典风韵的长相,和令人不得不在意的体质,周明瑞极为不合时宜地想到封建家庭中,那些被父子传递继承的新娘。一件美丽的藏品,一位美人,一个漂亮的受害者,在悲剧的轮回之中都没什么差别,而周明瑞清楚自己何其无辜,应当不会被地缚灵迁怒。

等一通利弊分析完,他还向咬着烟杆喷云吐雾的幽灵保证:自己不会找人驱邪,在住完约定的日子后就搬走,还望福先生高抬贵手,让自己睡几天安稳觉,或者至少别再碰游戏机,让自己打一条完整的支线出来。

天底下哪会有那么缺德的人,不,鬼呐!周明瑞回过味儿来,才发觉自己早已积攒了一腔怨气,每次剧情的紧要关头都被对方擅自推过去了,搞得他游戏体验大减,想玩自己去开存档啊,何必如此杀人诛心呢?

而像是会读心术一般,地缚灵又抖了抖烟袋杆:“自己打太费时间了,我都看过一遍,只打关键剧情不就够了么。”

看看,何其理直气壮,毫无反省之意,周明瑞几乎想按下设成紧急联系人的驱邪电话,当场叫专业人士来送这位福先生上路。



噩梦仍旧不曾间断,让周明瑞开始难以计数福先生被杀死过多少次。对方频繁在白天出现,却又偶尔在周明瑞半梦半醒的恍惚里露个脸,惹得他找了个机会,在白天按住福先生就抱怨:“别那个点儿出来找我啊,吓人且不提,氛围也有点太奇怪了……”

甚至不等对方回话,周明瑞的声音反倒自行低下去了,福先生盘着腿坐在卧室地面铺着的凉席上,竟没做什么表态,反倒伸出只系着红绳的搅去踹周明瑞:“小周,昨天买的西瓜冰好了么?也分我一口呗。”

鬼会吃东西吗,这符合逻辑吗,这唯物主义吗,这量子力学吗?周明瑞在水池里心不在焉地洗着勺子,手腕一转勺面一翻,溅射出的水花瞬间大湿了他半件衬衫。

而卧室里的地缚灵倒是悠闲,他极少端架子,此刻正四仰八叉躺下去倒在凉席上,应当是被硬地板硌得不太舒服,没骨头似的乱扭了好一会儿,却还是不愿意起身。等周明瑞抱着半个西瓜回来,正巧看到他挺着腰用脚尖去够空调遥控器,抬起的半截身体绷出一道弧,红绳上拴着的铃铛晃荡了几下,空调滴一声开启,打断了周明瑞尚未出口的话。

“发愣别站门口,踩着我头发怎么办。”

从这个角度看去,那条单薄的底裤竟凸显出某个形状,令周明瑞不由得去想象,若是对方的腿抬得更高些,恐怕风都能直接灌进那条缝隙,窥探内里的色泽和形状……

周明瑞连忙甩了甩脑袋,将西瓜搁在矮桌上,借口换衣服匆匆出门,等到他蹲在田埂上,捏着只跳上膝头的草蜢,才多少缓过神来,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应当叼支烟,也多少可以彰显此刻复杂的心绪。



我是不是也想侵犯他,我是不是也会杀了他——

有些念头一旦生长出来,就无法被根除,像是人生里总有那么几件事学会了就无法再忘,比如骑车,比如游泳,比如做爱。

又一次午夜梦回,地缚灵就睡在周明瑞床边,衣物凌乱,毫无防备,紧紧衔接方才那个香艳诡谲的梦。他将指尖按在福先生冰凉的耳垂上,触感柔软,倒不是太像死人,令他忍不住想要向下摸索,半是好奇半是私欲地探索对方的身体。

他的手指终是停在颈侧,停在第一个杀死对方的梦境之前,未能跨过某条危险的红线。抱起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枕头,周明瑞竭力轻手轻脚地下床,无声推开门,在记忆中为数不多的,并非案发现场的房间里凑合了一晚。


不过按照梦里一天一个的杀法,很快这小楼里遍地都是凶杀案现场了,周明瑞明里暗里逃避了几天,断然放弃了完全躲着福先生的想法,去买炒菜时甚至多带了一份。毕竟在对方的视角看来,是自己莫名置气,就算被搭话也置若罔闻,若是不送上点贿赂就想和好,恐怕多少说不过去。

等周明瑞拎着双份的外卖推开门,绕到植被凌乱的庭院里,才看见被自己无视了好几天的地缚灵。对方正躺在摇椅上翘着脚,旁边摆着个他只在自家老爷子身边见过的收音机,里面放着出无比经典的牡丹亭。

奈何周明瑞对于童年的记忆着实模糊,跟着哼了半句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,当即就忘了词,还是福先生去接上后半句“便赏心乐事谁家院”。


“不别扭了?”

“哪能和您闹别扭呢。”

周明瑞自知理亏,竟难得地没还嘴,他头一次在庭院里吃晚饭,院墙不高,抬头就能看见左邻右舍的炊烟。暖红色的夕阳罩在福先生身上,竟让他莫名多出几分人味儿,不过打电玩喝可乐吃烧肉的鬼确实跟人没什么差别就是了……周明瑞暗笑了声,又在这现实过于充沛的场景中,难得纯粹地欣赏起对方的面孔来。

美貌过盛便会显出种侵略性,张扬地烙印在每个观者的视网膜里,强行从对方的记忆中分走一席之地。但对方的美却称得上前者的反义词,分明也是美到盛极将衰的程度,可又让人生出无限遐想,那张脸可以称得上是青涩初恋和梦中女神的糅合体,更具体来说,就是是将你所有爱而不得的女人切块重组,拼凑出的完美代名词阿索德。


可惜福先生不是个女鬼,否则倒是堪称倩女幽魂精神续作。周明瑞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,这次连庭院也未能幸免,角落里那从枯败的竹林下,也埋了具死状凄惨的尸体。这偌大的别墅,怎么就没有一处精神上的净土呢?周明瑞哀叹着,熟稔地推开自己怀中的地缚灵,踩着人字拖去冰箱里拎一瓶水出来,将带着凉意的瓶身贴在自己脸上。

啊,说起来冰箱里也放过福先生的尸体,这一格是躯干,这一格是双手,最上面是脑袋,双眼被黑胶带缠着,嘴里还衔着一颗腐败的樱桃,汁水像是血迹般蜿蜒而下。

周明瑞在黑暗中打了个哆嗦,自己踩过的每一寸地板上都涂抹过对方的血,墙壁上密布掌纹和抓痕,楼梯台阶上的凹痕是他膝盖跪出的印记,壁炉里对方的尸骸烧得劈啪作响。

杀意和死亡像是病菌,早已污染侵蚀了这里的一切,家具是他物件是他空气是他,每日的菜品和饮料都是他,呼吸里是他现实里是他梦里是他,病菌多到堵塞呼吸的程度,令周明瑞几乎要淹没在死者的存在之中。

既然如此,我也应该杀了他,对么?只要投身于无数次,或者每一次蓄意杀人之中,就能像是得到了抗体似的,可以毫无负担地在此间穿行了。

我可以杀了他,是那样地轻易,而我也终于可以做那件杀死他之都会进行的事情了,这也算是获得抗体的必要部分么?

周明瑞回到了卧室,他清楚只要推开门,就能看到仍在沉睡的,像是从未有过防备心的对方。



然而一缕银月光落在他脚边,挽留似的向上攀附。

周明瑞清楚自己醒着,自己睁着眼睛,可他竟像是又醒了一回,再睁开一次双眼。

一场错误怎么能掩盖之前的错,屈从只会让瘟疫愈演愈烈,和所有传闻故事里的鬼魂都不同的是,福先生从未提出过什么遗愿,并且隐约透出某种期许的趋势来。周明瑞过于迟缓地顿悟了:一切都是这恶劣的地缚灵咎由自取,他自行诱惑促使着旁人,以此换取一场场蓄意杀害,他将这场糟糕的游戏重复了无数次,而每次的结局都会得偿所愿。

周明瑞并未推开那扇门,而是打算回到客厅,真正地收拾好行李,毫无留恋地离开这是非之地。而月光褪去的黑暗之中,一具具熟悉的尸体浮现出来,他经过走廊,吊在书房门口的那具摇晃着吱呀作响,他走下楼梯,跪趴在转角处的尸体双眼是两个血洞。周明瑞绷着表情拾起手柄,擦了擦上面的指痕,厨房里传来肉汤的香气,院里那个没收回来的录音机仍在咿咿呀呀地唱。


“那牡丹虽好,他春归怎占的先?

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

听呖呖莺声溜的圆……”




“小周,就走了啊?”

两具尸骸之间,活着的,准确来说说看起来比较像活人的那个福先生磕了磕烟杆,表情中竟带着点莫名的遗憾之情,“你对我有那么多想法,可都没能实施呢。”

您自己有想法还差不多,可惜,这次啊不能让您得偿所愿了。周明瑞检查了一圈电器,把燃气灶上那锅热汤端下来,想了想还是没有去和一个幽灵讨论液化气的安全问题,反倒在对方身边坐下来,组织好的告别词句在喉咙里滚了几圈,最终没能吐出来半点。

毕竟,人类的语言哪能概括如此扭曲又纠缠不清的关系呢?周明的视线垂了下去,随即瑞牵过那双骨节分明的手,用自己短而整齐的指甲,抠了抠对方指甲上黄黑交杂的图案,勉强蹭掉一小块才肯罢休。

“要说想法,确实也有的。这我老早就想做了,您涂这种死亡配色的指甲油,也好意思说别人是直男。”

“小年轻哪里懂得欣赏。”福先生笑骂他,表情如此生动,却又莫名和那些濒死的高潮的崩坏的腐朽的重叠,周明瑞站起身,颇为肉痛地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罐冰可乐,放在茶几上头骨打磨成的托盘里。


“好啦,我要走了,答应过的不会举报您仍旧作数,所以,您多保重。”


他自尸骸丛林中穿行而过,向着客厅里唯一活着的那个身影笑了笑,门扉被掩上,彻底阻隔所有尸骸同时望过去的视线,锁孔中传来咔哒几声应当是被反锁的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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